用文学记录底层文化人在都市的生存状态——对话作家康铁岭
多彩生活是小说的孵化器
书写普通人是作家的责任
李虎山:康先生,您创作的《书院门——1991》出版几年来,在读者中引起极大反响,包括一些著名评论家,对该书给予了高度评价,请问,是什么机缘,使您产生了创作这部小说的动力?
康铁岭:你好,首先感谢您对《书院门——1991》这部小说的关注,也感谢广大读者对这部小说的喜爱。说起这部小说创作的机缘和动力,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。当初主要是我在书院门开影楼,一两年时间赔了30多万,可以说影楼生意没有做成,但却收获了生活。我这个人呢,性格比较开朗,在体制内待得时间相对长一些,无论走到哪里,喜欢交朋友,什么样的朋友都爱交,通过交朋友,来观察和认知人。在书院门生活的那几年,生意没有做成,却结识不少人,以书画为平台的书院门里,什么样的人都有,摆摊的,写字的,卖画的,开店的,卖笔墨纸砚的,南来的,北往的,南方人、北方人都有。尽管我的生意没有做成,但我的门市里人气一直很旺,因为我舍得让大家来喝茶,你不照相可以,你来喝茶我双手欢迎。所以结识了书院门里几道巷子里的人,这些人的话总在我耳边回响,他们的影子总在我眼前晃动。当时并没有在意那些人和事,因为生意失败,我得想办法活下来,得养家糊口。但有时静下来想想,奔波在那几道巷子的人,都很无奈,他们也有梦想,也很勤劳,也在为生活奋斗。那时候我曾经萌动过心思,怎么能把这些人的生活情态记录下来。但最后还是没有那样去做,因为自己和那些人一样,要生存,从商洛山到西安,我和那些奔波在书院里以书画为谋生手段的人一样,虽然西安对我并不陌生,但住房、孩子上学、柴米油盐、人情世故得花钱吧。所以在那个时候,并没有想着自己动手写书院门里的故事,但这个事一直在心里装着,用我们商洛话说是“念叨着”。为什么念叨着呢?因为我知道,这些在书院门巷子行走的人,他们是改革开放的受益者,他们虽然没有挣到大钱,但他们有了追求理想的环境,在我和他们聊天的过程中,有许多人曾经向我倾诉,小时候到西安城来,看到人家城里人志高气扬的神气劲,简直把人羡慕死了,可改革开放后,没想到自己也能成为城里人,也可以抬头挺胸地在西安城的城门里外行走。当时他们跟我聊时,我就在心里想,这不就是改革开放给人们带来的可喜变化吗?就暗自下决心,一定要把这段历史写出来,把普通人在改革开放后的真实生活展现出来,同时我想告诉人们的是,让人们知道,在繁华的书院门文化市场,有一批极普通的人,他们也有理想和追求,但是随着时代的大潮起伏,他们在市场经济的浪潮中随波逐流,时起时落,有些人不经意间也会被波浪拍在岸边或沙滩上,他们也很不易,他们的目的虽然都各不相同,但是他们所从事的专业也非常艰辛,虽然辛苦,可他们表面上还是那么喜气洋溢的。我们当时开玩笑,给他们下了个定义,说他们的快乐是脸上的快乐。有人笑着对我说,你不装不行呀,你要将字画卖出去,就是你心里再苦,你得在客人面前表现出快乐的一面。我通过观察和分析,当时在书院门玩弄书画的人, 90%的人就是为了养家糊口,想把家人从农村带进城市,或者是从小城市到大城市来生活。但也有极个别有资金有背景的人,在书院门发了大财的。
但我更侧重记录的,还是那些普通人,就是想记录在这么一个时期这么一个地方,城市底层这些崇尚书画人的血泪史,我觉得他们是现实生活中的人物,他们的命运就是这样。放眼城市各个行业各个角落都有奋斗者,都有成功者,但大多人都是失败者。你说哪个成功的人,成了大画家的人,还会固守在书院门,用摆摊的形式构筑书画梦。有时我在想,书院门也是一个书画发展的孵化器,有些基础好的人,头脑灵活的人,在这儿待几年,人家就离开了这个地方另谋出路。有的人彻底放弃了书画梦,有的还在做书画,但人家有了工作室,有了提供资金的人。正因为有了这些积累,我也有了梦想,这就是我创作这部小说的初衷,也是机缘和动力。
写自己熟悉的人和事
读者才能认可和接受
李虎山:人们都说《书院门1991》是改革开放后,难得的一部对文化人在都市生存状态真诚记录的文学作品,也是一部饱含城市底层崇尚书画人士带着血泪的创业史和奋斗史。请问您为什么会写这样一部小说?
康铁岭: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喜爱书画的人,他们走出农村或者从小城市到大城市来,书画就成他们谋生或者说“移民”的媒介,他们玩书画的目的各有不相同,但他们所从事的,也是为文化市场繁荣做着贡献,他们也是文化自信的实践者和坚守者。蜗居在书院门里的奋斗者,更多的人就是为了生存。有人一天能收到一两百元,也很满足。当然也有一幅画在那儿一倒腾,挣上千万上百万的。人处的地位和的角度不同,出身情况不同,在书院门发展的情况就不一样。
开始写书时,也有人建议写那些在书院门发了横财的人,说那些人是改革开放以来有胆识的人,但我并没有那样写,我的视角还是定位在角落的小人物身上,就是想通过自己熟悉和亲近的小人物,来反映社会的变化和变化中给人们带来的阵痛,这样写起来相对顺手,读者容易接受,也符合真实。当然,你说主人公的命运,我选择了这样的结果,也是基于真实考虑的。当然我也是抓住了这一个钮,或者说是一扇门的钥匙,门打开了,让人们看到生活在城市芸芸众生的另一个侧面。我就是想告诉人们,在历史厚重的千年古城,一个灿烂的角落,就生活着这么一群人,这就是生活,快乐和痛楚相辅相成的生活,让读者读到了这样的生活,我就满足了。
李虎山:30年前到西安后,书院门也是我最喜欢去的地方,在那里也有许多搞书画的朋友,对于那里的旮旯拐角相对熟悉,我第一次读过《书院门1991》之后,不但被描写的环境所吸引,同时被男女主人公的故事和命运所震撼,感觉他们就是我在书院门里面以纸和墨描绘人生、追求理想的朋友,特别是男主人公,像极了我的一位朋友,我只知道他简单的经历,您却写出了他的无奈,通过他折射出一批书画崇尚者的无奈,这种创作手法,是有意为之,还是刻意构思和安排?
康铁岭:书中的主人公,有些就是我的同学和朋友,他们就在书院门街上写字卖字,也写了好多年,带上孩子很不容易。说实话,有些人跟乞讨要饭差不多,不是想的都光鲜,也不是书里边写的那个三门峡的老张,那是个案,老张是采取和导游的勾结,通过贿赂还能赚一点钱。这都是改革开放之初,书画市场有所需求。有人要办事,钱送不出去,就送书画。这两年为啥不行了,反腐败后字画送不出去了,所以画家的画价暴跌,这就是现实,所以你说通过一本书,把男女主人公拔高或者贬低,不但不符合现实,也不应该。这本书,就是以写实的手法,批判现实,就是说把现实的生活经过提炼沉淀,然后站到第三者的角度上把它写出来,这就是我创作时的一个大体的构思,目前看来,效果基本达到了。
积累是创作的源泉
阅读是创作的动力
李虎山:在陕西作家队伍中,虽然您年龄不算小,但给大家的感觉像是位从众多作家脱颖而出的新人,或者说是一匹带着独特个性的黑马,一部100多万字的《书院门1991》,使大家认识了您,同时也熟知了书院门这个在西安有着特殊区位优势的文化地标。您从什么时候开始文学创作,在创作这部长篇小说之前还出版过什么作品?反响如何?
康铁岭:我的创作开始的很早,当年我在商洛地区文化局工作,整天钻在文人圈子里,像李高信,方英文,王宏民等等等等,他们都是有名的作家,他们都很勤奋,写的东西很多,发表了,我就拿来看,我慢慢在想,这样的故事我也能写呀,明面上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在写东西,其实暗地里我就在训练自己的写作能力。那时候我开小车,机关大院的车在我手里,贾平凹每次回去看望母亲,我就用车拉着他,他也常到文化局院子里来聊天,我就听他谝一些写作上的事,虽然闲谈的很简单,但我都记在心里。就照他们说的去观察去写,但当时我一直没有声张,只是偷偷写,写了许多。多年后,我将自己写的30多万字出了一本书,叫《城里城外》,令我没想到的是,书出来后还有些供不应求。现在我手头上没有了,孔网上竟然有人卖我的书,一本书卖到260块钱。有朋友将信息发给我后,我自己都想笑,证明我的书还是有人看。后来,我在新浪博客上发了六七十篇文章,有小说、散文、杂文,反响也很好,有20多万的粉丝,点击量也很高。这就是我的文学历程。
由于写作基础扎实,训练的时间相对长,写《书院门1991》时,只用了八个月时间,一口气写出100多万字。书稿让著名评论家李星看后,他不但大吃一惊还写了评论,给了很高评价,后来书投放市场后得到了不错的反响,著名文艺评论家李建军等专家教授先后写了评论。陕西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为《书院门1991》召开了研讨会。在西安丝路第十届图书博览会上,我是第一个举办首发式,国内四五十家媒体进行了报道,引起广大读者关注。
要说真正写作,我是60岁后才开始的,不占什么优势,但是我热爱生活,善于观察生活,喜欢冷静思考。我也知道,陕西是文学重镇,成功成名的作家很多,成功的作品也不少。但写农村题材的作品相对多,《书院门1991》之所以能成功,一是她是城市题材,西安是国际大都市,又是旅游名城,本来人们关注度就极高,加之作家写西安这座城市的书相对少,所以我写出来,就引起了人们关注;二是书院门本身具有厚实的历史文化效应,国家提出文化自信、繁荣文化产业市场等,在西安,书院门就是文化繁荣的象征,也就是说这个地方本身就具有代表厚实的关中三辅文化,我再写他,引起关注和读者兴趣是自然的;三是在书院门后面上1991这几个数字,也是关键的一环,因为六七十岁的读者,进入了回忆年龄段,喜欢回忆往事,年轻人对过往也很好奇,总之,有几个因素吧。
要说我是陕西文坛的黑马,这有些不敢当,那是读者对我的尊重,我说了,陕西是全国文学重阵,我只是其中普通的一员,仅此而已。
写作讲究自己的个性
坚守才是最终的出路
李虎山:许多读者对您的叙事语言给予了高度评价,他们认为您的语言接地气,有个性,体现出了陕西人的“灵干”,与读者的距离很近,读起来非常顺畅,平实中彰显出艺术的味道,适合现代人快餐式阅读习性,您在创作时是如何运用地域语言进行叙述,塑造的这种语言风格,是习惯的书写惯例还是有意而为?
康铁岭:很多读者对这个叙事语言给了高度的评价,我认为主要是语言的简洁,在商洛市山阳县和洛南县两个作协召开的研讨会上,作家刘建峰先生就给了很高的评价,他说我这个书是写给内行的,是叫别人写小说当范本用的。原理上,就说是我的语言,精炼接地气,朴实,没有华丽的辞藻,也没有什么生僻的句子,这与长期在文化单位工作,以及读了很多的文学名著有关。另一原因是与我的口才有关,我平时说话就不爱啰唆,是个人习惯,我就把平时说话的语言用在小说写作上。另外我还在想,现在的人,时间都很宝贵,喜欢快餐式阅读,不爱绕弯子,如果你写得文文绉绉的,读者不一定喜欢。可以说,这本书的叙述技巧,语言使用,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,就是想把最好的故事奉献给读者,读者很快进入故事,然后跟着人物行进的节奏往下走。
李虎山:别人退休后,都喜欢过那种真正的退休生活,而您却像一个创业者,60岁后才开始创业,您有没有感到划不来呢?
康铁岭:也有朋友经常这样问我,我的回答是,退休生活没有固定模式,喜欢做自己热爱的事,就是最好的退休生活,我感觉现在这种生活就是我最好的退休生活,把自己的人生积累用文字表达出来,这种状态对我来讲很开心,也很乐意去做,只要还能写动,我就会写下去。
李虎山:您这样做家人支持吗?
康铁岭:非常支持,无论妻子还是孩子,他们都非常支持,他们看到我开心,他们也开心。
李虎山:从人们对《书院门1991》的喜爱中,您获得了什么?您对当下文学处于生活的边沿有什么要说的,您认为文学还能回到从前吗?
康铁岭:从人们喜欢书院门这本小说中我有个感觉,一部好的作品,必须要沉淀下来写,写自己熟知的,写人们关注的,在写作时,心里始终要装着读者,只有这样,才能取得读者认可。另一个感觉是,现在要想写一部好的小说,我感觉还不算难,但是要把她写出来和读者见面就比较难,有些作品不但作者辛辛苦苦地写出来,还要自己掏钱出,这个对作者伤害比较大,所以我感觉现在弄文学,相对难一些,既耗时又耗力,又没有什么收益,许多人都是贴钱玩文学。这是一个怪现象,应该想办法得到改变。现在的书店书也很难卖出去,没人看书,是一种悲哀。但我相信,随着社会的进步和发展,文学还能回到从前。因为文学这个东西人是离不了的,她能延续上千年,有她的道理。我深信,当人们将手机玩烦了,快餐文化玩腻了,会回到冷静思考修心养性阶段,文学就会回到人们的生活中。我到过许多国家,特别是在欧洲,在机场、火车上、飞机上看书的外国人很多,我很吃惊,但回到国内,人们都是看手机,这是我难以理解的。但我相信,终有一天,中国人还会放下手机,拿起书本,文学还会从生活边沿进入核心,只是个时间问题。
李虎山:你为什么如此喜欢写西安故事?
康铁岭:一是我很喜欢这座城市,不是现在喜欢,从小就喜欢。小时候就有个梦想,自己要是西安人该有多好。后来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化,国家的一切发生了变化,我也将自己变成了西安人,我书写她,是一种回报吧;二是西安这座城市既有厚重的历史人文,也有博大的胸怀,用外地人话说,西安人厚道,不欺生,这一点我在书院门生活时深有体会,那时候许多搞书画的朋友就告诉我,西安是个好地方。我问他们哪儿好,他们说西安人厚道不欺生,他们才能在此生存下来。比如今年春节,外地人都到西安来,由于人多,西安人就先不去看夜景,把机会留给外地人,所以,西安在这个春节成为全国接待旅客最多的城市。而因一碗面生发的对西安的影响,许多西安人自己站出来对伤害西安形象的面馆老板进行谴责,这在外地是不可能发生的,但西安人就能这么做,受到全国人的称赞,这就是西安人的厚道。所以这也是我乐意用精力去写西安的理由。
李虎山:您一下步还有什么创作计划?能给读者带来什么的惊奇?
康铁岭:《书院1991》出版后,我又用两年时间写了一部《马道2001》,书稿已经交给陕西师大出版社,正在编辑。估计年底能出版发行,这本书共135万字,分上中下三册。《马道2001》主要以城墙里的马道巷为写作地标,记录20年前生活在马道里一批人的故事,这本书自然比书院门的故事更精彩。现在我又开始写《豫剧2011》了,我的计划是写成古城三部曲,用那年那月真实的场景和场景里的人物,反映西安这座城市在大变革时期,社会底层普通人们真实的生存状态和改革开放带来的社会进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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